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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一花一葉
解牛之解
——游刃有余的處世之道
周鋒利
西哲有諺: “人生而自由, 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。 ” 這似乎是人與生俱來的宿
命: 人不得不在自由與不自由的夾縫之中求生存。 莊子向往逍遙游, 大鵬一日同
風起,扶搖直上九萬里,何等氣魄!但身處一個權謀獪詐、率獸食人的人間世,
莊子的逍遙恐怕也有限得很。莊子曾借仲尼之口曰: “天下有大戒二:其一,命
也;其一,義也。子之愛親,命也,不可解于心;臣之事君,義也,無適而非君
也,無所逃于天地之間。 ” (《人間世》 )父子之親與君臣之義,這兩樣枷鎖是人在
任何時候都無法逃避的。除此之外,還有各種各樣的束縛讓人不得自由。然則
2、,
如何可得解脫( “解脫”本是佛教用語,這里用作自由義)?各家各派的解法各
不相同。
庖丁解牛的寓言早已膾炙人口,如果把“人間世”看作一頭牛,且看庖丁如
何“解” 。在文惠君極稱庖丁解牛神乎其技之后,庖丁回答說:
臣之所好者道也,進乎技矣。始臣之解牛之時,所見無非牛者。三年之
后,未嘗見全牛也。方今之時,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,官知止而神欲行。依
乎天理,批大谷h導大霰,因其固然,技經肯禁之未嘗,而況大 輒乎?良庖
歲更刀,割也;族庖月更刀,折也。今臣之刀十九年矣,所解數千牛矣,而
刀刃若新發(fā)于硎。彼節(jié)者有間,而刀刃者無厚;以無厚入有間,恢恢乎其于
游刃必有余地矣,是以十九年
3、而刀刃若新發(fā)于硎。雖然,每至于族,吾見其
難為,怵然為戒,視為止,行為遲。動刀甚微, 言桀然已解,如土委地。提刀
而立,為之四顧,為之躊躇滿志,善刀而藏之。 (《養(yǎng)生主》 )
庖丁剛開始解牛的時候,看到的是一頭全牛。這時,牛是一個混沌的整體。
三年以后,他看到的不再是抽象曖昧、不可分割、沒心沒肺的整體,而是一個個
具體獨立、界限分明、肝膽相照的局部。到最后,庖丁已經不用肉眼來看,而只
有心神在起作用, 他知道哪里可以暢行無阻。 由于解牛時純粹依循牛體的自然生
理構造, 牛的筋脈骨肉之間狹小的空隙, 在庖丁看來卻是一片廣闊天地。 一頭牛
分解下來, 他的刀鋒連牛的筋脈都不曾碰到,
4、 更不用說與牛骨頭硬碰硬了。 優(yōu)秀
的廚師解牛時, 用刀鋒割開牛的軟組織, 所以一年換一把刀; 普通的廚師解牛時,
用刀刃猛砍牛的硬骨頭, 所以一個月換一把刀。 庖丁的刀軟硬不吃, 用了十九年,
解牛數千頭, 而刀刃卻像新磨出來的一樣。 庖丁認為, 牛體的各個關節(jié)都有空隙,
鋒刀的鋒刃卻沒有厚度——以無厚入有問, 刀體的運轉就像魚在水中自由遨游一
樣略無滯礙。
文惠君聞庖丁之言, 得養(yǎng)生之道, 而我們則可從這則寓言看出莊子的處世之
道。文中提到的三種牛庖(龐師名之曰族庖、良庖、道庖) ,實際上可以代表三
種不同的處世態(tài)度。第一種: “族庖月更刀,折也。 ”這是大多數普通人的處世
5、態(tài)
度, 他們與世界之牛硬碰硬, 生命之刀只用一個月就壞了。 這是最戕害本性的一
種態(tài)度,用莊子的話說,叫做“與接為情,日以心斗”,“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, 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”。(《齊物論》)這種人與外界相互碰撞,追名逐利,忙忙 碌碌,疲憊困苦卻不知道為了什么,這是很可悲的。在莊子那里,儒家似乎可以
作為這種處世態(tài)度的代表。第二種: “良庖歲更刀,割也。 ”這種人不與世界之牛
發(fā)生正面的激烈碰撞,而是在它的邊緣實行軟著陸,生命之刀使用的時間稍長,
性靈的磨損也較少,但用一年也壞了。這種人處世較為圓滑,然而學道未深,猶
不免傷生害性。 第三種: 以庖丁為代表的道庖, 卻能夠在骨肉
6、筋脈之間找到空隙,
使沒有厚度的生命之刀在有空隙的世界之牛身上游刃有余。 所以庖丁的刀用了十
九年,解了上千頭牛,性靈毫無損耗,完全像新的一樣。可以說,游刃有余代表
的是一種體道而游萬物之間的人生境界, 這也是莊子所欣賞的處世之道。 唯有如
此,才能保身全生,養(yǎng)親盡年。然而,即使業(yè)已成為道庖,在遇到牛的筋脈盤結
處的時候,仍要小心謹慎,聚精會神。人間世的復雜猶如牛的筋骨盤結,處世當
“依乎天理” 、 “因其固然” ,并懷著“怵然為戒”的審慎態(tài)度,方可化險為夷。
處世之艱難,于此可見一斑,這一點在《人間世》篇有更具體細致的發(fā)揮。
庖丁解牛能夠游刃有余的關鍵是“以無厚入有間” ,這
7、恰好與《養(yǎng)生主》篇
的主旨“緣督以為經”相一致。郭象以“順中以為?!弊ⅰ熬壎揭詾榻洝?,后人
多從之。焦竑《莊子翼》曰: “督字訓中,乃喜怒哀樂之未發(fā),非善惡兩間之中
也。 ”這是以《中庸》解莊,實非莊子本意。船山《莊子解》曰: “身后之中脈曰
督。督者居靜,而不倚于左右,有脈之位而無形質者也。緣督者,以清微纖妙之
氣循虛而行,止于所不可行,而行自順以適得其中。 ”據此, “緣督以為經”有循
虛以為常法的意思,這種解釋較近莊子本意。船山又解“彼節(jié)者有間,而刀刃者
無厚”曰: “虛為間,以喻督。不厚以喻緣。不曰薄而曰無厚,惡夫厚也。 ” 因
此, “以無厚入有間”正可作“緣督以為
8、經”的注腳。
進一步說, “以無厚入有間”包括兩個要點:一為“無厚” ,這是自身要求;
一為“有間” ,這是外界條件。就解牛而言, “無厚”就是要“善刀” 。 “善刀” ,
通常的解釋, “善”猶“拭”也。北宋王雱的《南華真經新傳》則曰: “善刀者,
全其刀之利,韜藏而不衒也,故曰善刀而藏之。所以況養(yǎng)生者,必全其生之之理
而歸之, 老子所謂全而歸之是也。 ” 此說亦可通。 就處世而言, “無厚” 就是要 “虛
己” 。 “虛己”就是要擺脫自身的種種束縛, “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” ,此之謂
也。 如船山所解, 莊子不說薄而說無厚, 是因為他厭惡 “厚” 。 “所患者: 厚其情,
9、
厚其才, 厚其識, 以強求入耳。 ” 與之相反, “忠不銳, 力不競, 術不多, 情不篤,
以隨其自然之理,則無不可行也。 ” (船山《莊子解》 )這是“無厚”的兩層意思,
“有間”亦如此。就解牛而言, “有間”不僅是指牛的骨節(jié)之間存在著空隙(骨
間) ,而且這個“間”還指自然之條理(理間) 。郭象注“所見無非?!痹唬?“未
能見其理間也。 ”這個“理間”即所謂“天理” 。唯有得其理間,依乎天理,解牛
才能無礙而游刃。 就處世而言, 人間世雖有諸多束縛讓人不得逍遙, 但并非鐵板
一塊 (鐵板之內也有間) , 仍有一定的自由活動空間, 這就是社會生活中的 “間” 。
只有在這個
10、有限的范圍內活動,才能保身全生。
人生天地間,必須執(zhí)守一定的自然社會規(guī)則,這些規(guī)則也可稱之為“道” 。
庖丁有解牛之道,文惠君得養(yǎng)生之道,我們從中悟處世之道,其事各異,其理則
一??梢哉f,庖丁解牛所反映的莊子的處世方法是“以無厚入有間” ,其達到的
境界則是“游刃有余” 。這種處世之道在莊子那里是一以貫之的。
莊子喜歡“游” ,魚在水中游,大鵬在天上游。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,
見僮魚出游從容,莊子曰:“是魚之樂也。”(《秋水》)魚之樂也是莊子之樂,“游”
是莊子的處世態(tài)度。 在討論處世之道時, 我們最常用的是入世——出世的兩分法。
入世以儒家為最成熟的形態(tài), 出世以佛教為最典
11、型的形態(tài)。 那么, 是否存在一種
介于兩者之間的成熟的處世方式呢?莊子的處世之道可以作為這種中間狀態(tài)的
代表。如果說儒家是“即”世間,佛家是“離”世間,那么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
則是“若即若離,不即不離” ??梢哉f莊子是在“游”世間,這是一種超拔飛躍
的人生意境。在莊子所處的戰(zhàn)國時代,無辜者橫遭殺戮, “死者以國量乎澤” 。面
對這種現實,莊子的態(tài)度是“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” , “乘物以游心,托不得
已以養(yǎng)中” (《人間世》 ) 。他所提供的處世之道是無奈的,他的逍遙游只能是“心
游” ,是精神領域的絕對自由。莊子的語言風格是寓沉痛于詼諧,在他看似輕松
的文字背后,常常可見社
12、會之險惡,人生之沉重和處世之艱難。 《人間世》 、 《山
木》等篇集中反映了莊子處濁世、避患害之道。
《山木》 篇開頭講了一個故事: 山中之木以無所可用得終其天年, 主人之雁
以不能鳴而見殺。于是,莊子與其弟子有一段對話:
弟子問于莊子曰: “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終其天年;今主人之雁,以
不材死;先生將何處?”莊子笑曰: “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。材與不材之
問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。……浮游于萬物
之祖,物物而不物于物,則胡可得而累邪!此神農、黃帝之法則也。 ”
作為一個“游”世者,莊子所向往的境界是“乘道德而浮游” 。人之處世,
材不材皆足為累:
13、圣賢之不容于世,其累常在材,故莊子屢言無用之用;然而,
不材并不必定可以免患, 愚不肖以不材而見殺亦不鮮見。 材與不材均不足取, 那
么, 處于二者之間似乎是理想的選擇, 但是莊子認為這樣還是似是而非, 猶未免
乎累,只有乘道德而游才能超乎材與不材之間。乘道德者,順自然也。這樣的人
以道為體,不涉兩端,亦非中間;用舍隨時,無譽無毀;消息盈虛,與時俱化;
或升或潛,和而不乖;浮游于萬物之始,物物而不物于物,對于一切皆為主動而
不為被動,已經達到了無待逍遙的境界,這是神農、黃帝的法則。
在《山木》篇中,莊子還借市南宜僚答魯侯語曰: “人能虛己以游世,其孰
能害之! ” “虛己”即南
14、郭子綦所謂“吾喪我” ,即庖丁解牛之“無厚” ,無計較利
害之心,則物莫之能累。 “虛己以游世”與“乘道德而浮游” ,均是要以順自然為
則;虛己無我,隨順天理,物莫能害,故可游刃有余。
莊子所主張的“游世”是一種動態(tài)的處世方式。他不執(zhí)著于入世或出世、方
內或方外,他認為分內外、計出入、辨小大都是執(zhí)于一偏。 “其分也,成也;其
成也,毀也。凡物無成與毀,復通為一。唯達者知通為一,為是不用而寓諸庸。 ”
(《齊物論》 )莊子就是這樣的“達者” ,在他看來,彼此、是非、有無、生死、
利害皆可齊一, “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, 而休乎天均, 是之謂兩行” 。 無可無不可,
彼此皆可行,這就
15、是“兩行” 。但“兩行”并非毫無原則,這個原則就是要“照
之于天” ,聽萬物之自然,解牛如此,處世亦如此。
莊子的“游世”與后世所說的“玩世”似是而非。莊子身處戰(zhàn)國中后期,他
對當時殘酷的政治斗爭,是持強烈批判的態(tài)度。莊子曾說: “我寧游戲污瀆之中
自快,無為有國者所羈。終身不仕,以快吾志焉?!保ā妒酚?老莊中韓列傳》)他
對于統(tǒng)治者是采取不合作態(tài)度的, 他的 “游世” 是要保持個體精神的自由與獨立。
這與投機取巧的滑頭主義、 明哲保身的市儈哲學和毫無誠信的玩世不恭是大相徑
庭的。莊子的“游世” ,正如庖丁所言, “所好者道也,進乎技矣” ,他不是一種
淺層次的生存技術, 而是一種偉大的生命藝術和批判立場, 是完整而成熟的道家
人生智慧。
庖丁解牛的最高境界是“依乎天理” 、 “因其固然”以致“游刃有余” ,莊子
的處世之道亦作如是觀。
參考書目:
1.郭慶藩: 《莊子集釋》 ,諸子集成本。
2.焦竑: 《莊子翼》 ,四庫全書本。
3.王夫之: 《莊子解》 ,中華書局 1964 年版。
4.陳鼓應: 《莊子今注今譯》 ,中華書局 1983 年版。
5 一葉一世界